换个角度聊游戏：游戏 × 地理

写在前面

其实这是一个筹划很久的新的尝试。我希望找到一些传统意义上的非玩家，从他们的专业角度聊聊游戏。

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一方面是因为无论玩家也好，设计师也好，更多聚焦在游戏这一话题上，拓展也多是限于电影等相关领域，难免被既有范式画地为牢，新的角度或许能够提供新的思路；另一方面，我总认为游戏有着更多的潜力。

或许这些都不是原因，我就是觉得这样聊聊可能会有点意思。

这次邀请到的是小河。历史系博士生在读，目前住在清净的海边与河边。以前学习晚清中西科技交流史，现在移往民国城市史。花了很多年似乎终于从理科生变成文科生。对自然景观永远好奇，也热爱阅读城市的故事。

这里是她的一些文章。

我们将和她聊聊“游戏 × 地理”的话题。

聊聊

简单介绍一下你的地理学背景以及游戏背景吧。

其实要回答你这些问题还是挺奇怪的。因为我几乎不玩游戏，对了前几天开始开 Euro Truck Simulator 了，这又增加了我有限的游戏经验。并且在我生活的地方有很多 Scania 牌子的大卡车（据说有个游戏专开 Scania？还没玩过）。我等待绿灯的时候盯着它们看竟然忘记过马路。

地理学背景其实也是只有一点，虽然拿过地理系的学位，但是现在也不是地理学工作者，也属于后来转行的另类。还是比较喜欢把自己归类在地理爱好者之中，并且很高兴自己拿过地理系学位。

似乎你对城市一直比较关注？

对，关注城市最早可能因为我从小生活在非常人造和规矩的空间中（我相信很多和我一样在比较大的院落单位里长大的人能够理解，你不需要走出这个院落几乎就能满足一切生活所需，上小学也在这个院子里）。很难接触到那种包含市井诸态、菜场、马路、川流不息人流的空间——后来长大了我觉得这些才是真正的城市。所以每次走出大院我大概都会用非常新奇的眼光去体验前面所说的那种“真正的城市”，如今想来大概关注是因此而来。当然也与后来念地理系，包括到现在做与城市史有关的论文也有关系。兴趣是累积的。

作为有着地理学背景的游戏素人，你对游戏之中的地理空间表现有着什么想象呢？其实这个谈话的一个目的也是说，当我们所谓比较重度的玩家看到的游戏多一些，实际上内心对于游戏的束缚也会多一些，会认为说游戏就是这个样子。但也许你会觉得，游戏和地理空间联系起来可以是别的样子。

从有限的游戏经验来讲，首先是小时候看表弟玩《仙剑》，再就是小朋友们的各种桌游（《大富翁》一类）。

它们都有地图，任务进行伴随着行走。正因为存在这么一个既定的空间，游戏进程也是通过体验这个空间而推动，这让一切变得熟悉。因为不论你是否刻意琢磨体验空间这回事，你在现实生活中时时刻刻都和空间产生着联系。我猜想这种联系带入游戏中之后大概会自然而然让玩家的经验产生一种熟悉／陌生感。

体验游戏的过程其实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是体验游戏为你设定出来的空间。这些在游戏中存在的空间，有点 wonderland 的感觉。也许可以比拟置身于迪士尼乐园的体验，你知道这是人造物，它有它的逻辑和运行规则，你短暂地参与这些规则，经历日常／非日常。

对我个人而言，其实很希望能通过游戏所建构出的世界，体验陌生或是熟悉的空间。即便是熟悉的，在现实生活中确实存在的空间，用游戏的角度体验，也是一个陌生化的过程。显然是一个丰富情感体验的过程。

嗯，对我来说，游戏与空间几乎是不可分割的。因为显而易见地，游戏必须发生在一定空间之中。而且在一些经典的故事叙述之中，“英雄之旅”的概念，旅程这一具象表现本身也是非常重要的。甚至传统冒险或者 RPG 游戏之中，整个游戏都是沿着这条旅程本身展开的。RPG 则会在这一旅途之中遭遇敌人，结识朋友，经历成长，某种程度上会让我想到“公路电影”，但是又不完全一样。比如，《魔戒》这样的故事实际上就类似于一个标准的 RPG 流程。这是游戏对于地理空间的一种展现形式。

还有，游戏之中几乎都会有一个“世界”的概念。因为游戏本身是对于现实的模拟，所以你会看到游戏之中的世界和现实是一样的。甚至从 Super Mario Bro. 里就有像平原、沙漠、海洋等等地形、地貌的区别。

你说到游戏中的“英雄之旅”、探险，还有游戏中展现的各种地形地貌的区别，其实会让我觉得蛮感人的。首先，人类渴望探索世界，进行探索活动，是最早地理学形成的原因，也是地理知识累积的过程。其次，你讲到游戏中对地形地貌还有各种景观的描绘，其实也是游戏制作者对地理空间的感知和重绘。这同样契合于地理学的产生。另外还有一些游戏其中的活动是进行人造景观的建设，这也是现实生活中人类作用于环境的各种活动的一种模拟。玩这类游戏的时候，游戏者虽然很可能只是坐着不动，但他们与环境或者空间之间的联结，至少是心理联结，是被加深的。

还有一种游戏几乎完全是神奇的地理教学资料一般的存在了，譬如《大航海》之类。

我其实没有玩过《大航海》，但是我可以理解这类游戏除了获取地理知识之外，可以使游戏者体验到在当代已经很难体会到的那种前辈地理学家或者是探险家的心理体验。这其实也很像凡尔纳小说之所以流行的原因。他在小说中重绘一些真的世界，还包括一些想象的（但也描绘的很真实的）世界，它们都带有很详细的有关地理景观的描绘。读者跟随他的主人公经历和探险，学地理知识可能只是这些小说给读者带来的副产品，更重要的其实是探险那个世界的过程中产生的心理体验。

嗯，你说的这种心理体验很重要。游戏对于空间的呈现也是不一样的，会选择以 2D，3D 的方式呈现，在 2D 的形式下，也有俯视或者卷轴，但是很多游戏都会有地图。而且游戏也会有一些类似博物学的内容，比如各种图鉴。

你提到了游戏中的地图。这个其实也同样可以验证我想表达的，游戏者在游戏活动中与空间产生了更多联结。不知道有没有人研究，在游戏中使用地图的经验和在现实生活中的地理感知能力以及地图使用能力是不是正相关的？（笑）

LBS 游戏可能也是一个有趣的话题。你去年也玩过一阵子 Pokémon Go 吧。

你说起来 Pokémon Go。刚出的时候我是玩过一段时间。我住在英国一个比较小的城市，人口不多，所以没有目睹网上流传视频里那种熙熙攘攘的聚众活动。但是会在街上偶遇三三两两零星的玩家。当时就觉得这是个很“地理”的游戏。并且有点所谓 psychogeography 的感觉。

这种感觉大概并不是错觉，网上也有人提到同样的观点。Psychogeography 这个词没有一个固定的译法，也许我们可以把它叫做心理地理学。但更确切地来说，如果把它称作一个学说可能有点大，它更适合作为一个方法论或者视角。主要是探讨环境如何作用人的心理与行为。比如，人在地理空间中游荡，被景观影响而产生种种心理体验，就可以称作是 psychogeography 的实践。

在这种实践过程中，经常会有一个“漫游者”的形象出现。我们回想一下 Pokémon Go，游戏者完全是一个漫游者形象。他逐步探索周边的世界，对自己要走的路并没有一个精确的设定。他不会是一个埋头苦走的人，他的注意力时不时被环境中的 Pokémon 所吸引。他在补充能量的时候会和现实存在于城市内部的建筑、雕塑或者标志产生交集，对它们多看几眼，这样的交集是出离他日常生活的，如果他不玩这个游戏也许并不会注意到这些景观。

所以玩 Pokémon Go 其实是把一个你可能已经很熟悉的城市或者区域陌生化的过程，期间产生的心理体验相信每个人都会不同，并且你在玩这个游戏时所体验到的现实空间也和你不玩时体验到的空间不同了。

还有一个更好玩的点在于，当时大陆地区玩不了，有些人就会采用虚拟定位的方法去玩，这样你看到的是另一个地方的地图。于是你为了抓精灵按另一座城市的地图探索脚下的城市。这简直是一个标准的心理地理学活动——有一些被组织起来的心理地理学活动就是人们拿着 A 处地图在 B 处游荡，以期产生某种心理体验。

我自己在玩的时候，它让我发现了很多平时不大会关注到的地方，虽然我自认为自己已经是很爱在路上走神东张西望的人，但 Pokémon Go 让我注意到了某处房顶下端的徽章，某个作家的旧居。会觉得是生活的惊喜。

是，此前的 Ingress 也是一样。

空间在游戏之中有时候还会以一种比较魔幻的形式出现。比如说《纪念碑谷》或者 Fez。而且其实我还观察到一个现象就是当宏伟叙事消解的时候，游戏倾向于日常表达，加上信息时代的到来，虚拟空间会在一定程度上，虽然是很小一部分，替代实体空间出现在游戏中。

类似《纪念碑谷》的空间就是非日常的，属于那种你能体验超越你日常经验的空间。你说的宏伟叙事消解，游戏倾向于日常表达这点让我觉得很有意思。可能这一点在很多领域上都有所体现吧。

你在读书和经历的二者之间有什么错位感吗？比如，阅读航海史与居住在海边这样的事情。—— 而游戏对它的模拟会很不相同，有可能是我们刚才说的《大航海》，也有可能是非常梦幻的 Sailor's Dream。

读书会丰富你对空间的体验？我觉得错位这件事不好讲，比如怎么看迁居海边这件事肯定会受到以往经验的影响，当然包括试图做过的航海史论文。另外，我是那种计划去什么地方一定要先找一堆虚构、非虚构材料来看，首先在头脑中建构出来一个“空间”的人，大概不少人也这样吧。我认为sailor's Dream 还是蛮写实的，从航海者的心态角度。当然我所体验过的“航海”也都是旅游活动。但去玩Sailor's dream体验航海或可比拟“旅游”航海。都是模拟与复现。期待，探索，解密，希望寻求某种答案。或什么都不想不做，只是盯着屏幕上海水流动。

对好奇的人来说。航海/探险故事可能会比航海史更意味深长。说到这儿我们也许可以和“游记”联系起来。之前读詹宏志，他就把早先的凡尔纳与往后旅行文学写作联系起来，我前面说起凡尔纳也是因为看了他那篇文章有所感触。像你说的，很多游戏是要在一定的空间中存在，或者还包含在空间中的移动。参与空间中的一些活动，即便是虚拟，大概也同样体现了地理学讲的“人地关系”。但游戏的空间更广阔。同样这也有一个探索空间对人（玩家）心理产生影响的问题。啊，既然提到我的游记。大概是那种不需要做任务，不断奇遇的游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