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有一个大计划，我要做一款大型的像素游戏！”在 indienova 独立游戏交流群中，一位程序员为自己立下了日常 Flag ，毫不意外的，他的话再一次引起了群众的欢呼。

我已经记不清楚这是我在短短一周内看见过的第几次跟“像素游戏”有关的讨论了，这让我有产生了一种错觉——像素即独立。

“话可不能这么说，像素风的手游页游现在也很多，比如内个直接使用 rpgmaker 免费素材的某骑士团。”有人这么打断我。

以上，是这篇可能有些老生常谈的文章的引子。

像素潮流

“pixel”是目前非常流行的游戏标签，在 Steam 平台用这个标签进行搜索的话，你能够获得 700 多个有用户打分的搜索结果。另外，有人统计并指出，像素游戏具有非常优秀的营收能力，苹果 Appstore 的游戏付费榜前 200 名平均约有 6%-10% 是像素游戏。在社交网络上，关于像素游戏的讨论也相当频繁，许多人费解，在图形技术越来越强大的今天，为何还是有很多人对低画质的色块儿游戏情有独钟？答案五花八门，但是大多指向一个浅显的解释——“许多优秀的游戏制作人或者有号召力的资深玩家，从小就是玩儿像素游戏长大的，他们对这种表现方式有着特别的情感。”

事实上，像素游戏是这几年才正式确定的名词儿，特指在当今的技术水平能实现更好的表现效果时仍刻意使用颗粒像素来构成独特怀旧风格的游戏，有人称这是游戏文化的一种“复古”潮流。

像素游戏的流行，可能与“3A”游戏成为业界主流有着直接的关系。受限于计算机平台的硬件能力羸弱，早期的游戏开发者只能利用简单的像素规格制作游戏，随着硬件的提升和图形技术的革新，开发者们可以创造更具画面表现力的游戏，低画质游戏也因此被逐出市场。但当游戏的显示效果到达了一定成熟的阶段，通过视觉效果带给玩家新的冲击的可能性就变得越来越低了。视觉表现力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为了维持越来越昂贵的游戏开发模式，开发商只能选择更加稳妥的计划，游戏的玩法模式逐渐固化，这给予了一些试图追求“游戏乐趣”的开发者一些机遇，可以用更加廉价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诉求。

虽然随着主机硬件的升级换代，更具表现力的 3D 游戏成为主流，但传统的 2D 仍然存在不小的市场需求。视觉效果、操作方式、摄像头控制方面等诸多区别造成 3D 游戏的体验与老的 2D 游戏存在根本差异，在 2D 游戏领域，积淀下来了许多游戏设计方法和经典玩法，一些现代 2D 游戏真正继承了老游戏衣钵和道统，并让这类游戏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变化。这些延续老游戏传统的现代 2D 游戏，继续使用相近风格的像素画面表现方式，是非常自然的选择。与此同时，像素风格或者说像素艺术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经具有了独特的艺术感染力和表现张力，这种带有显著“游戏”标识的艺术形式，在游戏开发者和资深玩家的心中成了极为重要的待选项。

目前市场上绝大多数像素风游戏都是中小型团队制作的低成本游戏，开发一款像素风格的游戏，对开发者的美术基础及资金支持等综合性要求大大地降低了，并且非常容易达到视觉效果上的统一性。这非常适合人手紧张、资源有限的独立游戏团队，因此很多人往往会因此将像素风和独立游戏挂钩。在舍弃了画面优势之后，开发者更需要在游戏的内容上进行突破。独立游戏团队在制作游戏时往往会以兴趣驱动而非利益驱动，在游戏类型选择上愿意进行一些商业化游戏公司碍于盈利压力而不敢做的尝试，在游戏内容上也往往会剑走偏锋，因此更容易获得对游戏玩法和内容深度有需求的用户认可。以红白机时代经典游戏为模板创作的《铲子骑士》凭借复古的游戏玩法和精细的动画表现获得了大量玩家的追捧，而让玩家扮演一个在封闭国家担任边境检查站的检查官的《请出示文件》 ，则让许多玩家在道德与职责的两难选择中不能自拔。

复古？

以像素游戏为代表的低画质能够流行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是游戏用户的参与热诚和传播效应。绝大多数游戏玩家仍热衷于凭借画面表现来选择游戏，只有那些具有怀旧情感或者对游戏性有强烈需求的重度玩家，才更有可能选择画面简陋的低画质游戏。这类玩家往往具有不俗的游戏实力，并且在社交圈更具话语权，能通过社交媒体扩散游戏，将游戏传播给更大众化的玩家。前不久在 Steam 平台上大卖的 Stardew Valley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这款玩法非常类似《牧场物语》的模拟经营游戏，在完成度还较低的时候就开始在喜爱这种日系游戏的玩家群中口口相传，游戏的早期体验者也为内容建设提供了很多建议，并帮助游戏更好的扩散至更多玩家。

当然，像素风格并不等同于低画质，在其他独立游戏发展出极简、低模等画风的同时，像素风格也经过演化形成了不同风格。艺术家们试图发挥色块的最大能量，使其在像素的基础上产生万千变化。Fez 的清新明快让人仿佛能够呼吸到游戏世界之中微微带着苦涩的海风，Hyper Light Drifter 则将写实风格带入像素艺术。华人团队 Pixpil 的作品 Eastward 通过对于光照的仔细描摹、细节刻画与色彩运用达成了油画一般的像素风格。事实上，与 8 bit 音乐类似，像素艺术的流行是更为广泛的复古艺术的一部分。其特色之一在于借助复古的表现实现简单纯粹，但实际更加细腻的表达。

实际上，虽说经常看到像素风的独立游戏被冠以“复古”之名，但恐怕鲜有人意识到，现代这些以图层来组织贴图的 2D 游戏，与早年以图块和扫描线等技术为基础的低分辨率像素游戏，早已大相径庭。而运行在性能更好的现代机器上，开发工具链更为完备，设计理念更符合当下标准，甚至还可以借鉴诸多 3D 游戏设计方法的现代像素 2D 游戏，其施展发挥的空间远远胜过它们的前辈，在风格上延续老游戏画面与声效的同时，本质上非常现代——利用 3D 空间视觉旋转的 Fez，包含大量程序生成内容的 Starbound 和 Terraria，都并非古早年代能够实现的作品。

非决定因素

由于在传承性、艺术性和开发门槛上都具有明显优势，非常多的开发者选择了像素风格画面来创作自己的游戏，其中也出现了许多非常优秀的产品。这可能会使某些开发者认为像素是一种能使游戏获得成功的重要元素，让他们更乐于去制作一些用户“喜爱”的像素风格游戏。

我曾经询问过一个对像素风极为反感的同事，有哪些做的不够出色的像素游戏，而他在思索半天后，仍无法给予我一个明确的答案。这绝不代表像素游戏更受用户青睐，事实上，这恰恰是像素并不是决定性标签的最显著表现——你可以轻松的说出 starbound、Terraria、Faster than Light、hyper ligth drifter 等像素游戏的名字，但前提是它们本身足够优秀，是获得了无数赞誉与夸奖的高峰。而剩下大量的、并不为人所知的产品，往往会在无人问津的深海中沉寂。通过对比，我们也能够证实这一观点。在 Steam 平台上搜“indie”标签，共 2017 款游戏，其中获得多半好评的共有 1463 款，好评率约 72.5%。而“pixel”标签的700款游戏中，获得多半好评的达到了525款，好评率为 75%，两者非常接近。

值得强调的是，可能有悖于许多人的印象，尽管在制作周期和风格把控方面，像素相对其他美术风格的确具备一定优势，但其成本并非都像表面上看上去那般低廉，将像素与低成本画面直接划等号是一种缺乏眼界的观点。像素美术本身的风格也非常多样，既存在像《疯神国度》这样确实在有意控制美术成本，极尽偷懒之能事，使用简单的几个像素点表现游戏内容的作品；也存在大量在风格，表现，效果方面具有极高要求的像素风格游戏——像前文列举过的 Fez、Hyper light drifter、Eastward 这样华美细腻的作品，在美术方面其实投入不菲。

简单的像素美术虽然看似门槛很低，但是如果希望精准到位地用它创作具有一定艺术表现力的形象，仍然需要具备较高的美术素养及较高的审美水平，懂得构图、配色、光影方面的专业知识。此外，由于无法利用骨骼动画技术很方便地制作像素风格动画，因此，如果追求演出细腻生动，也会需要具备相关技能的专业动画人员投入大量时间精力精细地逐帧调整像素动画的表现效果，一些诸如 2D 光影效果的新技术的引入，也增添了额外的工作量。这些都是 3D 游戏开发中反而不会遇到的问题。总而言之，像素风格的低成本属性是相对而言的，即便想以像素风格为卖点，如果对画面表现具有较高要求，也需要大量的成本投入。

像素游戏的流行，与主流游戏模式保守所创造的市场空间有关，与开发门槛较低和艺术风格独特有关，与标杆游戏的模范作用和核心用户的情感因素有关，但它只是一个备选条件，从来都不是一个决定性因素。玩家选择一款像素风格游戏的原因，更大的可能是这款游戏确实好玩儿，而不是“怀旧”或其他强行总结的词汇。对于那些明确自己诉求的开发者而言，这是早已明确的概念。对于那些企图用像素来进行商业包装的团队而言，这也是心知肚明的勾当。而那些处于灰色地带的新人开发者，却有可能将像素当成制胜的法宝，如果有人怀着这样的侥幸，希望往往会落空。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