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克拉夫特,我们一般叫他爱手艺或者洛老,是克苏鲁神话的缔造者,虽然他从未声称自己的作品为"克苏鲁神话"。
洛老的作品最一开始是以小说的形式跟读者们见面的,随着时间的发展,他和朋友们共同塑造的这个世界已经逐渐被更多的艺术形式所使用,不论是绘画、音乐、影视,还是电子游戏。
作为独立游戏开发者,我自然是想通过我所擅长的表达方式——制作"克系独立游戏"——来重新诠释我所理解的克苏鲁内核。为什么我会喜欢甚至是沉迷于这个热门又冷门的题材,一切还要从《暗黑地牢》说起。
压力系统
2016年的时候,我还在俄罗斯学心理学,某天回家打开steam,我看到了一个画风清奇的作品。彼时的我对克苏鲁一无所知,但"猎奇"心理让我购买了这个游戏,随后我操控着4个勇敢的角色深入了一个又一个极度黑暗的地牢,而克苏鲁世界的大门,也在我的眼前缓缓打开。
在战斗中,角色除了血量还会有一个白色的槽,这就是众所周知的压力条。每当角色受到惊吓、遭遇可怕生物、被队友指指点点、见到不合常理的事物,他们都会感受到压力。
当压力逐渐累积到一个角色无法承受的程度,此时他会面临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要么扛住了重压,爆发出了人性的光辉;要么被压力击垮,陷入强烈的负面情绪中无法自拔。而不同的状态,会对之后的游戏进程产生难以忽视的影响,有时仅仅是因为一个角色陷入绝望,最后连锁反应导致整个队伍长眠于地下。我震惊于压力系统竟然能够把心理状态如此完美的融入到游戏之中,随后了解到,这个系统源自于一个叫Sanity的概念。
人类的弱点
所谓Sanity,即理智,是克苏鲁神话体系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
游戏中的理智值模仿自 H.P.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文中的主角在遭逢匪夷所思的物理现象、超越时空的诡异怪物时,往往会昏倒甚至发疯。在游戏中,理智值用于记录调查员心智的适应性,衡量调查员对精神创伤的抵抗力。起始理智值较高的角色能够更容易地对精神创伤事件做出合理化解释,或是抑制恐怖的记忆。而理智值较低的角色精神相对脆弱,更易受到负面情绪的影响。——《COC规则书》
简而言之,这个游戏规则模拟了人类在面对超脱于理解范围的事物时,可能产生的生理反应。是一种基于客观、理性、科学的合理推论。这里我们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认知——在克苏鲁神话的世界观下,可以有邪神、有魔法、有无数多超出常理的东西,但是人类在精神层面始终是有极限的、是脆弱的、是符合常理的。
对人类心理和精神的刻画,是克系作品中最核心的部分。在我看来,触手、密氛、邪教、仪式、古神不过是给角色"上压力"的手段,为的是竭尽一切把人类脆弱的内在血淋淋地展示出来。这种对于内心活动的刻画,是最有克味的地方之一。
万能公式
即便是对内心世界的刻画,在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中,也有无数种落笔的角度。如果从克苏鲁题材的作品中选择一种最有代表性的角度,能够撕裂了书本,渗透出画布,穿透过荧幕,沿着看不见的线直抵我们的脑海深处,那么我想大家一定想到了同样的答案——恐惧。
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便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则来源于未知。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使是今日的心理学家对此也无可否认。同时,这种承认也是对怪奇恐怖题材的真实性与严肃性的肯定,为之融入正统文学提供了条件。——《文学中的超自然恐怖》
恐惧是一种工具,请大家注意,在克苏鲁故事中,恐惧既不是目的也不是答案,而是创作者使用的手段和技巧。
正因我们对痛苦与死亡威胁的记忆比对欢乐的记忆更为长久清晰,也因为我们自古以来便将来源于未知的恩赐形式化,以宗教仪式保存至今,所以这些长久清晰的记忆便与宇宙之谜中偏向黑暗与邪恶的部分一道形成了民间超自然传说中的主角。未知与危险联系紧密,这种以恐惧看待超自然的趋势也自然而然地由此壮大。于是,任何未知的世界便也成为了邪恶与危险从生的场所。——《文学中的超自然恐怖》
我们几乎不会找到除了恐怖题材以外的克苏鲁作品,非常少,因为恐怖题材真是太好用了。他完美地压榨了我们的感官,用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夺取了我们生理和心理的全部注意。而当我们合上书本、关闭电视、退出游戏,那短暂的刺激便随着我们注意力的转移而迅速烟消云散了。
但是总有一些作品,他们传达了某些东西,让我们即便体验完故事也能长久回味,甚至越是思考越觉得脊背发凉。那么,这些具有无比穿透力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终点之前
在电影《迷雾》中,男主经历了种种恐怖的事件,最后为了心中的信念驾车驶进了代表未知与恐怖的迷雾中。当迷雾被拨开,我们震撼于故事的结局,每一个观众都像深陷泥淖的冒险者,我们看见了真相,而真相是我们所期待的样子吗?
我觉得,这世上最仁慈的事,莫过于人类的头脑无法将自己所知的信息统统联系起来。世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我们生活在其中一个名为“无知”的平静小岛上,而且不应该去远方游荡。既存的种种科学,都只是向各自的方向发展着,目前为止还没怎么给我们造成损害;可总有一天,当知识碎片都被拼凑到一起时,通往恐怖现实的窗口就会打开,让我们看清自己的处境是何等可怕。届时,我们要么会被真相吓疯,要么会逃离真相的光芒、躲进一个平静而安全的黑暗新世纪。——《克苏鲁的呼唤》
在克苏鲁故事中,人类文明之于宇宙不过昙花一现,人类种族之于神话存在不过蝼蚁。我们无法用其他题材中常见的宏大叙事,套用在克苏鲁的故事里,去探讨无数高深莫测的哲学意义。我们会发现,在克苏鲁故事中追寻意义本身便是毫无意义的。
故事必然走向绝望的结局,似乎只有bad ending才是合乎克苏鲁原教旨的happy ending。
那长眠不朽的并非逝者,在永恒的万古之中即便死亡亦会湮灭。——《无名之城》
原来给我们带来震撼的,让我们忍不住陷入沉思的,属于克苏鲁的精神内核,原来是虚无主义吗?或许是,但我想不仅于此。
绽放于绝望之地的生命之花
从来就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艺术的故事》
真正的克苏鲁内核,应该从何处寻找,答案不在同人作品里,不在官方作品里,甚至不在洛老自己的作品里,而是在洛夫克拉夫特短暂的一生里。
从1896年,6岁的他提起笔写下《高贵的窃听者》(The Noble Eavesdropper)开始,直到1937年因肠癌于医院逝世,洛夫克拉夫特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克苏鲁世界观真正的母题——即使世界充满了未知、绝望、恐怖,人类也会在与世界的抗争中勇敢地走下去。
他8岁丧父,14岁祖父离去,31岁母亲病逝,从小体弱多病,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历过歧视、质疑、崩溃、甚至是自杀。是写作一路支撑着他,直到他遇见了志趣相投的笔友和让他重燃对生命希望的爱人(即便没能走到最后)。
他曾被迫离开故居,但晚年还是重回故土。在经历了苦难和磨砺的一生后,他把对人类社会产生的很多质疑和思考通过自己的笔留给了我们。
1926 年 4 月 17 日,洛夫克拉夫特回到普罗维登斯,在布朗大学北边的巴恩斯街 10 号定居。……他生命的最后十年是他作为作家和人格最辉煌的时期。他的生活相对平静——他游历了东海岸周围的各种古迹;他创作了最伟大的小说,从《克苏鲁的呼唤》到《疯狂山脉》再到《超越时间的阴影》;他继续进行着大量的通信……他培育了许多年轻作家;他开始关注政治和经济问题,因为大萧条促使他支持罗斯福并成为一名温和的社会主义者;他继续吸收从哲学到文学到历史到建筑等广泛学科的知识。——《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The Life of a Gentleman of Providence》
真正陷入绝望的人,失去了与世界上的苦难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志的人,是无法写出一篇篇充满了人文关怀的故事的。与其说克苏鲁神话表达了对人类脆弱的嘲讽,对人类渺小的悲哀,对人类前途的绝望,不如说他在用自己的笔提醒着我们,即便这样,人类也要继续存续下去,继续充满好奇地探索这个无边无际的广袤天地。
因为克苏鲁故事的主角永远不是千奇百怪的神话生物……而是……
出没在月光中的精灵对溪谷里的妖精说:"我已老了,忘记了许多事情。跟我说说那些建造了这些石头遗迹的生物。告诉我他们的事迹,他们的容貌,还有他们的名字。"妖精回答道:"我名叫记忆,我精于那些过去的知识,但我也老了。那些生物像赞恩河的水一样,无法被理解。他们的事迹我已无从忆起,因为他们不过县花一现;他们的容貌,我还能隐约记得,因为他们颇像是那树林里渺小的猿猴;他们的名字,我却能清楚回想,因为与这条河的名字相押韵。这些往昔的生物名叫'人'。"——《记忆》
写在最后
我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但我回到了家乡,回到了新英格兰地区那些夜晚吹拂着芬芳海风的纯净小巷。——《他》
很难说清我对克苏鲁题材的感情,如果你问我,我究竟喜欢克苏鲁题材哪一点,或许我会说:
I AM PROVID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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