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朋克 2077》的“我”:赛博朋克式的思辨

作者:U-ACG
2021-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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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来自于:UACG ED,原文地址:http://www.u-acg.com/archives/24627 

鉴于繁体中文地区不同人名和名词的差异,我们对文章内容做了部分修正,例如:

  • 賽伯龐克 -> 赛博朋克
  • 電馭叛客 2077 -> 赛博朋克 2077
  • 艾特・康寧漢 -> 奥特・坎宁安

编辑前言

在 U-ACG 编辑部收到这篇文章后,马上产生了一个疑惑,你要怎么用劳思光的学说去解释《Cyberpunk 2077》?不是说中国哲学无法对应赛伯朋克,而是相较于中国哲学,难道西方思潮或伴随 SF 所产生的科学末日或是在世纪之交的 Fin de siècle 学说不会更合适吗?

作者提交了他的回答,不管是否能被说服,我们乐于刊载了全文,这也是 U-ACG 海纳百川,鼓励跨界思考与创作练习的主旨,不管怎么样的题目。以下为作者之正文


2020 年末,全球玩家引颈期盼的,莫过于由打造出《巫师》(The witcher)系列的波兰游戏公司,CDPR(CD Project)所开发的《赛博朋克 2077》(Cyberpunk2077)。

尽管出师不利,在家用主机市场传出了严重的灾情,所幸笔者游玩的 PC 版只有零星的 BUG 传出,也顺利破关了全部结局,玩完后可以发现游戏公司画了很大的饼想要给玩家体验,

他们设定了一个充满致敬的未来世界,还有许多需要完善的部分。当然,今天不是要来批判作品的,就说里头的元素吧,有接触科幻作品的玩家,偶尔会认出里头出现的致敬元素,而莞尔一笑。

“电驭叛客”(Cyberpunk)一词,或者叫做“赛博朋克”,原本被归类为“科幻”(Science fiction)作品类型,随著作品触角的多元化,以及社会发展;

“赛博朋克”在文学上,慢慢地从“科幻”中独立出来,也产生了区别。详细的区别,可以从“赛博朋克”的经典作品,菲利浦.狄克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1968)(电影《银翼杀手》(1982)之原著)看见许多经典元素。

如富可敌国,取代政府运作的巨型企业、贫富差距极大的社会、东方元素充斥,且人满为患的街道、主宰企业的高层往往是说着一口日语、中文的东方人面孔,一部分是因为当时人们对远东国家的想像,在上世纪六、七○年代开始,崛起的日本企业,大批地买下了美国的土地与大楼,带给了作家富可敌国的极端资本主义的企业形象;

另一部分是因为,拥挤的街道意象,造就了高科技却又低生活品质的社会环境,因此可以视为作家对当代社会与“东方文化”崛起的反思。

赛博朋克作品所要探讨的便由这些元素出发,而由《银翼杀手》之后,再看到日本,大友克洋的《阿基拉》(Akira)、士郎正宗的《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亦为经典代表,玩家也可以在《赛博朋克 2077》中,看到对上述作品的致敬彩蛋。

“赛博朋克”带来的思辨与讨论十分多元,笔者所要借《赛博朋克 2077》讨论的,只是其中一项常见的哲学问题,“我”是什么?以及“我”的追求,首先,关于“我”是什么?

一般常以西哲的观点来谈,像是围绕着柏拉图、亚里斯多德两人开展的“灵魂不灭”、“理型”、“四因说”、“形上学”等等,这里我想以劳思光的“四我说”来讨论,而“我”的追求,又是什么,在游戏中,可以体现在荒坂三郎、奥特・坎宁安(原文名称:艾特・康宁汉)、V 三人身上。

我是什么?

关于“我”是什么的讨论,可以看回中国思想,整个中国思想就是四种“我”的追求,劳思光如此说:

形躯我,以生理及心理欲求为内容。认知我,以知觉理解及推理活动为内容。情意我,以生命力及生命感为内容,又叫生命我。德性我,以价值自觉为内容。

劳思光(1927-2012)

劳思光将“人”作为经验个体,就是“我”,如此进一步来划分出四种“我”的追求,这四种“我”是“自我境界”,可以视为人存在于世所欲成就的事物。

“形躯我”就是受限于身体的种种机能,于是,追求身体的长生不老、“认知我”为智识、认知活动,是属于经验论的思想、“德性我”为内心的“道德自觉”价值的成就,而“生命我”不同于其他三个,可以视为一种“精神”上的超脱,

这个“我”不单指“人”,而是人跳脱了经验框架后所呈现的“纯粹精神”状态,对应的是“道家”,亦是本文主要的讨论范畴,道家建构了“客观唯心”的宇宙论,世界的根源是一个叫做“道”的永恒存在,在维持与运作的,

世间万有都在“道”之中,不断地生成变化,于是这建构出了,“道”与“世间万有”的纵向二元关系,而“我”的目的是要“回归”于道,或是“游”于道之中。说是整个中国思想,都是这四种“我”,如此看回西方哲学,不也是离不开这四种“我”?如此,所谓的“我”,就是经验个体的“人”,亦如游戏中,银手强尼说的:

我我我,你真的知道这个我到底是谁?你可以把血肉换成改造物,或是活在幻舞里,随你便,但定义自己的终究是你秉持的原则。

强尼的话,颇有一丝存在主义哲学家,尚-保罗.沙特的思想内涵,总的来说,强尼所追求的,就是“自由”,人的“本质”永远都在“形成”中,因为“人是自由的”,

而人就是“他的行动”本身,我们能看到强尼在游戏中的一系列作为,大抵离不开追寻自由、反抗极权、不向强权妥协等等的“叛客精神”,也间接影响到了 V ,如此,再看到荒坂三郎、奥特・坎宁安、 V 三人身上。

三个人,三个追求

首先,在恶魔结局中,荒坂企业的内部权力斗争,在荒坂华子拿出一个投影盒,里头投影出存放着的荒坂三郎的意识、以及玩家扮演的 V 的介入后,荒坂赖宣的夺权计划就宣告失败了。

最后,荒坂三郎的意识覆写了儿子赖宣的意识,并占据了赖宣的肉体,借此“复活”,这里可以看见,前面所说的“形躯我”的追求。

在 2077 年,随着科技的大幅度提升,人类有了更长寿的生命,但是,老化、死亡仍然是不可避免的“必然”,于是,荒坂企业的“守魂计划”就这么诞生了,这建基于将“人格意识”从“肉体”中分离保存的技术,而且只限于有钱有势的人,荒坂三郎就是一个例子,从他在复活后的记者会中的说词,可以看见他对“形躯我”的执着:

当一个人意识到自身存在,毕生都将畏惧死亡。
终于,人类克服了最悠久、最深远的恐惧。我,荒坂三郎,如今以我儿子的身体,站在各位面前。

这样的“形躯我”的执着,可以视作对于“不老”与“永生”的追求。但是,这样是真的能达到“永生”、“不老”?无论如何,这只是“近似”,而非“达到”永生不老,

因为肉体总有毁坏、衰老的时候,这时又得更换一个新的肉体,来维持“永生不老”,这也是守魂计划的局限,还摆脱不了对于“肉体”的依赖。

那么,再看到奥特・坎宁安,作为全夜城最顶尖的窜网使,虽然死了但是人格意识却得到了“数据化”变成了 AI,并且在黑墙之外有着自由、独立的活动空间。艾特变成了一个庞大的意识联合体,是由 0 与 1 所构成,这时还需要肉体?显然已经不需要了:

你存在或你不存在,是两种以死亡为分界的状态。
你的程式码、你的意识……AI 活在现实的疆域之外,得到永生。
这是脱离肉体限制的自由,摆脱物质生命的一切忧愁
这是一种看待万物的新观点。
我让他们有机会成为更伟大的存在。

这对应到了“生命我”的追求,并且是真的做到了,借由人格意识的数据化,离脱了现世的种种桎梏,老化、死亡、疼痛,乃至一切肉体的需求,对于纯粹的“精神个体”来说,都是不存在的。

在劳思光的看法中,“生命我”的境界,是高于其他三种“我”的,因为这所追求的,就是一种形而上的存在境界,即便是道家中的老子、庄子,也不能完全地摆脱现实经验世界。或许,只有像艾特这样,才能达到真正的摆脱肉体的自由,

而最终,艾特希望的是,将守魂计划中,存放的意识,回归到自身身上,这对那些意识而言,是一种“解放”与“蜕变”成一个“伟大的存在”,以达到永恒的和谐与自由。

最后,再看到主角 V,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夜城佣兵,却因为一次生意,脑中被植入了银手强尼的人格意识,在意识与肉体的不断同化下、他感受了种种有限性,他快死了,强尼的意识也快取得身体主导权,这意味着,他“活着”的证明快消失了。

所以 V 在游戏中的一系列动机,都是基于对“活着”的渴望,我们可以在多个结局中,看见 V 选择的不同结果,对 V 而言,意识的数据化与回归统一,还有守魂计划,都离他目前的处境太遥远了,

在太阳结局,经过一番努力过后,成功在御舆和强尼碰面时,艾特告知 V 即便成功与强尼分离,也会因为意识与肉体的排斥反应,只剩下六个月的寿命,而 V 还是会选择活着:

不对……我只有同床共枕的夜晚、头痛欲裂的宿醉、吹过脸颊的海风、阳光照射在我肩上的炙热,这些逐渐消失的回忆……我不要。

V 所追求的就是“人”自身的属己性的掌握,只有“活着”才能去经验世界,去创造无限的可能,才能感受到“自由”,无论如何这就是最重要的,人存在的第一要件,就是要意识到“自由”。

在恶魔结局的最后,玩家可以选择 V 是否要接受守魂计划,抑或是回到地球,去享受余生,玩家选择拒绝的话, V 便会这样告诉来劝其接受的武村:

不过有件事情你一直没搞懂,你这辈子都不会懂了。
你不懂自由的感觉有多美好。

对于荒坂三郎在“形躯我”的追求,显然 V 不在乎,而艾特的追求,那样“纯粹精神”的联合体,又显得遥远,且离脱现实。游戏想表达的“叛客精神”,或许就是人对于“自由”、“活着”的追求与渴望,而游戏所塑造的赛博朋克的未来世界,还有许多能讨论的议题,等着玩家去挖掘。

附录

参考书目

  • 劳思光:《新编中国哲学史(一)》,台北:三民书局,1984 年 01 月。
  • 吕应钟、吴岩:《科幻文学概论》,台北:五南出版,2001 年 07 月。
  • 陈瑞麟:《科幻世界的哲学凝视》,台北:三民书局,2006 年 09 月。
  • 陈鼓应:《存在主义(增订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09 年 11 月。
  • 尚-保罗・沙特著、陈宣良、杜小真译:《存在与虚无》,新北:左岸文化,2013 年 04 月。
  • 傻呼噜同盟著:《御宅学》,台北:平装本出版社,2013 年 09 月。
  • 威廉・白瑞德(William Barrett)著、彭镜禧译:《非理性的人》,新北:立绪文化,2013 年 09 月。
  • 弗雷德瑞克‧马泰尔(FredericMartel)著、林幼岚译:《全球文化战争》,新北:稻田出版社,2014 年 09 月。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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