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按工作量估算，《虚无婚礼》的进度达到60%了。整个故事从构思起算，是6月29日动工的，至今几乎一个月。这个工作效率还算OK，和一般视觉小说的情况差不多。如果顺利继续，估计能在8月10日左右完工。

二

最初只打算让《虚无婚礼》作为《不是作家》的续篇，做成同样的短篇小品；制作过程中，一头往虚无主义（Nihilism）的哲学里钻，读了不少书，有哲学，有哲学史，有文化批评，有小说。在这个主题上走得越来越远，越发感觉自己不认识“虚无主义”这个词的意思了——并不是说不认识，而是不懂如何做表达了。至此，“虚无主义”这个词在我眼中终于也变得就像“色情”、“女性”、“人性”、“世界”、“意义”、“善恶”一样，成为某种 I know it when I see it 却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晦暗概念了。

三

我终于碰上了值得托付生命的故事主题了。去写一个“正经的故事”吧！这样的欲望第一次在我心中点燃，这次的短篇视觉小说《虚无婚礼》就当作是那个故事的前奏吧。

四

RPGMaker很不适合做视觉小说，到了要着手写“正经的故事”的时候，有必要换引擎。干脆就用Ren'Py吧。自己画UI是麻烦了点，但从长远来讲，比较划算。主要只是为效率考虑，每次写个十分钟能读完的故事就耗上两个月，那可让人吃不消。

五

《虚无婚礼》重用了在《不是作家》的尾声里露过一面的那个海滨场景。

无有时代的《她毕业了》里也有出现过这个海滩。如今回想，在我们现代文化里，“海滩”场景一直都脱不开“浪漫”意味。例如在海滩上拍摄婚纱照的新人小夫妻，例如捡贝壳时被沙滩主人赶跑的小孩，例如因为赤潮灾害成片成片浮水面上的死鱼烂虾。克里斯多福·诺兰的电影里每次出现滨海场景，你就知道，主角要去胸怀诗意对抗自然、对抗天命了。

文化建构主义显然很容易滑向怀疑论，然后，很容易就可以继续滑向认识论虚无主义。一名认真的虚无主义者可能就会主张“海滩”的象征意味只是偶然的历史结果，宣称在另一个平行历史里作为文化符号的“海滩”只是“宇宙”的同义词。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他对“海滩”和“浪漫”的绑定有着不少不满吧。我想，即使只是偶然，只是建构，只是约定俗成，也无所谓，那其实不是重点。太阳被放在太阳系的中央虽然只是哥白尼体系的设定，但认为地球在绕着太阳转也并非枉然。如今人们习惯把原子看作概率云，但中学生的课本上依旧可以将原子画成和星系差不多的模样。希波克拉底四体液学说到了现代大众文化中被MBTI人格分类理论取而代之，可能是换汤不换药，但“人格”这个概念也并非“只是聊胜于无”的废话，“躁郁者”和“急性子”、“反社会人格”和“迫害妄想患者”这些人还是有着它们存在的意义。

对于写故事的人而言，接受并熟悉符号的实在性会更便于写作和表达，也能够更有效的去批判符号的实在性。在我看来，所谓的“作家”就是先坐上椅子然后拼了命试图把椅子拆到谁都认不出来的那个人。文化建构就是真实存在的——和椅子一样真实，和原子一样真实，和太阳一样真实，和性别一样真实，和道德一样真实，和语言一样真实。特里·伊格尔顿说，文学作品在道德价值上的共识可以超越时间，尽管指出这一点会显得很不“时髦”（《文学事件》2017，河南大学出版社，p83）作为对“后现代主义”的反对；现在的我，也渐渐变得同意伊格尔顿的务实立场了。如果我就是对“海滩”和“浪漫”的绑定有那么大意见，为什么不去聊聊它呢？不聊，也白不聊啊。

六

《虚无婚礼》的具体制作主要遵循一个原则：反游戏。这里的“游戏”，指的是电子游戏的那个“游戏”。在体裁上，这个故事就是把短篇小说做成了视觉小说的形式。如果把插图和文本抽出来放在小说阅读器里或博客页面上，观感也不会有太大不同。

这次的选择，就算是我针对作为文化媒介的“电子游戏”的一场决裂表态吧。我受够游戏了。从今开始，我要与它势不两立。

七

最初，我对虚无主义思想核心的理解是“否定一切”，于是主角在谈论虚无主义时难免冒出大量各式各样的名词，例如人道主义啊，理性主义啊，历史主义啊，资本主义啊，诸如此类的。两句话之内冒出二十个“主义”，这种修辞方式本身就是利用话语的泛滥去鄙视“主义主义”。

（我的所谓“主义主义”，大致是指将现实撕裂，将其视为诸意识形态的混合和对抗，并且实际上也以这样的视野去生活、思考和看待一切，诸如此类的一系列的生活态度。“主义主义”也是虚无主义的死敌之一，主角既然自认是虚无主义者，理所当然地，“主义主义”便也成为了她鄙视的对象之一。哔哩哔哩的未明子也提到“主义主义”这个自造词，但他的用法和我这里不太一样，只好补充说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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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发现，这些对白里的“主义”太多了，而且和那些“主义”的内容也已经没有了关系。既然各种“主义”已经被掏空，那干嘛不干脆在字面上掏空它们呢？好，就掏空试试吧。然后，就变成了上图的那种效果，猛地看上去，有可能会让人误以为我在讽刺文字审查制度（指贾平凹在《废都》里的那种做法）。

对写作的人而言，“掏空”和“审查”几乎可以算是对立相反的东西了。简单的说，就是前者对“所指”不屑一顾，后者对“所指”严肃认真吧。当一个手段和它的对立手段相互混淆，它想表达的和它想反对的叫人无法区分，难免就会引起作者的焦虑了。我现在就感觉很焦虑，很不爽，正在考虑该不该保留这种修辞处理手法。

八

《虚无婚礼》的主角理直气壮自信爆棚的自称虚无主义者（不仅仅是“认识论虚无主义者”或“生存论虚无主义者”，就是不加前缀的“虚无主义者”），既然她是我意志的化身，那是否意味着我也自认是虚无主义者？我想，这就是我想找到答案的问题了。生活的不可知性和真相的不可见性已经将我推向了虚无，我却因为恐惧与怯弱在深渊前止步，仅仅成了一个惶惑的人。

但愿这股挥之不散的迷惘和恐怖能给我予勇气和体力，将那个故事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