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里是 Glitch City，一座巨大的不应存在的都市，它被巨型企业控制，是不法分子和奸商避税的天堂...

这是游戏开篇扔给你的背景设定。是的，遗憾，新年第一篇推文，竟是从一个 steam 上打折购买的像素小游戏出发。它的全名叫《VA-11 Hall-A Cyberpunk Bartender Action 赛博朋克酒保行动》，年底刚刚出了官方汉化，质量可以说不错，所以我趁机买来玩了一下。

但我没想到的是它居然还挺有趣，尤其是在我离开屏幕背过身去眺望窗外夜景的那一刻。

赛博朋克世界中的小酒吧

这是一个复古像素画风的视觉小说，它的系统足够简单却令人着迷：你扮演的女主角是一位酒吧调酒师，你的任务是用几种基酒和不同制作方法调出几十种不同的酒供客人喝。她所在的酒吧，叫做 VA-11 Hall-A，你肯定读不顺这个名字，它的含义是受 BTC 认证的编号为 VA-11的酒吧的 A 厅（Hall-A），如此绕口，以至于大家干脆叫它“瓦尔哈拉（Valhalla）”。

“瓦尔哈拉”坐落于 Glitch City 商业区的旁边，这座207x 年的城市被垄断企业控制，而且似乎是一座足够自给自足的在世界上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不夜城。整个游戏就是，你作为调酒师与来 VA-11 Hall-A 的形形色色的顾客的聊天，顺带调几杯酒。Glitch City 极端贫富不均，底层人民缺乏基本生活物资，当局利用卑鄙手段控制居民，活脱脱一个标准的赛博朋克背景墙。然而，游戏给你讲的故事，和政治、反抗、追寻自我什么的屁关系都没有，是的，这是个 AVG，是个黄色小游戏！只是它并没有色情 CG 和剧情，而是代以这些形形色色角色们的生活百态。

说实话，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谈论这个满是黄腔和梗的游戏的确需要担点风险，不过我向来不惮将自己的一面之辞展现给各位：这玩意有点意思。熟悉科幻文艺的朋友们不可能不了解赛博朋克，它的伊始《神经浪游者》就奠定下电子、AI、霓虹、犯罪这样的主题。电影《银翼杀手》和原作《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更是塑造赛博这个标签的代表作品。赛博朋克可能是讨论未来世界的科幻文艺中最反乌托邦、反主流、后现代与意识化的那一支，它的视觉标签性如此强，以至于我以为 Va 会是一部披着赛博皮的日式 gal，事实上它的确是...咳，但是，科幻的精神依旧渗入了它的核心。其实，这也是我在此想要讨论的重要问题：怎样的叙事，算是你眼中的优秀科幻作品？

这间被叫做 VA-11 Hall-A 的酒吧虽然有 BTC 连锁的担保，而且也是本市为数不多几乎不惹事生非的酒吧，但它快要倒闭了。主角名叫 Jill，与酒吧 Boss 以及另一个调酒师小哥哥，是 VA-11 Hall-A 仅有的三名工作者。Jill 算是我这个不怎么玩文字游戏的人见过为数不多的女性文字游戏主角，她很典型，平胸（？），拥有流动的性取向，独自和猫住在狭小的工作合同签的廉租房里。游戏一开始便是她呆在家里，面对着那种小姑娘多多少少拍过的合影自拍作桌面的手机屏幕发呆。

酒吧的 Boss，是一个娇小的...银发呆毛…萝莉？怎可能，她以前参加过职业摔跤比赛，一人制服过武装暴徒，一只胳膊还断掉换成了机械臂。但是她应该是我见过最好的老板，变着花样给你发奖金还关心你的个人情绪，谁不爱呢。小哥调酒师留着胡茬，眼神迷离，人虽和善，却有着迷之过去，似乎和香港的 bao 动有关...总之简单教学过后 Jill 就要开始工作了，不过她面对的客人只会更加神秘。

虽然来客有做不正经勾当的人，但大多数人本质就是平常生活中的你我他。在这家不热闹的酒吧，你负责调制不同酒精度的饮料，来客负责逐渐吐露自己的内心。有的拥有心中的正义，有的为情所困，有的事业不顺；而经过你手，他们会成为这里的常客，多次前来之后，他们透露的故事会将一切都串联起来。他们会从自己的生活和职业角度，给你展现 Glitch City 现状的一角，游戏以此完成了科幻作品的世界观叙事。

媒体记者会告诉你这里肮脏勾当比你想的多。身为城市守护者，隶属专门执行警察难以执行的救护消防安全等各种特种任务的白骑士部队的女武神们，会经历意想不到的事情。富家小姐和平民私家侦探讨论垄断资本究竟使城市变得更好还是反之。人气很高的 Dorothy，她是游戏里开黄腔的主力，是一个 Lilim，性服务机器人，外观被制造得很独特（因此游戏初到日本时并未过審）。还有些客人并不是人类或机械混合体，或者干脆，嗯。

Jill 为他们调酒，与或听他们聊天，以此代替了其他文字游戏里的选项分支。Boss 和调酒小哥也会时不时加入到对话中来。当然，Jill 自己也有故事，还得定期应付经济上的压力。

Jill 在这里并不孤独。她会上一些匿名发表讨论的论坛，也会经常忍不住剁手某宝（雾）买买买。在工作中基本上没有人与 Jill 产生冲突，同事与来酒吧的客人都十分客气，称赞你的技术，偶尔会调戏你，但大部分人都是你的常客即朋友。随着剧情推进，他们与你共同分忧与享受快乐，一起倒数酒吧倒闭的日子，活像一个游戏版《深夜食堂》。在物资短缺的当下，市民们却愿意拿钱来喝酒，这家和谐的酒吧其实是这个赛博世界的万花筒，可谓真正的瓦尔哈拉英灵殿。

很难说这座大都市是不幸的，这里丰富的网络生活与五光十色的景象着实不算坏事。这里充斥着亚文化，也受明星和大资本的青睐，普通人活得不好，但去哪会更好呢？至少还能在晚上进到酒吧来一杯。207x 年的城市，除了和人类一样的人工智能，除了人们的癖好更虚拟化，一切似乎还是1990年代的样子，无论是音乐、着装还是刺眼的霓虹灯；这座城市，和今日我们混迹的城市没什么不同。连这座城市最可怕的，由植入纳米机器人控制每个市民的行径，也没有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老大哥式故事，而是仅仅带来了一次情感波折。言下之意，当每个人都经历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些事情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这是赛博世界反乌托邦的艺术风格告诉我们的：问题一直都会在，无论以前还是未来。问题不用改变什么或掩饰什么，仅仅需要面对它，说出口，保持你的英雄主义。毕竟每天都一样糟。

游戏与现实

VA-11 Hall-A 在同人界已经有了不低的人气，国内报道过它传奇背景的媒体也不少。它的制作人仅有两人。这两个人生活在委内瑞拉——这个现状极其混乱，痛苦指数第一，失业率惊人，短时间通胀1600%的南美国家。别说游戏，它几乎就快远离整个世界秩序。而我们这两位制作人宅男，真正意义上的日呆阿宅，以一段时间只吃黄油拌饭的毅力坚持做完了这款游戏。起初没有人会关注这么小众的作品，他们把这个游戏放在 Reddit 和 4chan 这两个老司机网站上后，靠着口碑才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费劲千辛万苦，游戏终获海外发行，我们最近也玩上了中文版。Steamspy 数据显示游戏销量已达二十万套（作者起初认为五六千销量就足够了）。回顾这个创作背景，很难承认 Glitch City 和制作期间委内瑞拉的现状毫无关系。

VA-11 Hall-A 的调酒系统虽然有趣，但并不算最大亮点，文字游戏的对话依然是主轴。能够让它与其他作品区别开来的，赋予它灵魂的，可以说是赛博朋克背景。话说回来，每天泡吧的现充，有几个会关注科幻或者来玩这个游戏？酒吧和调酒是一个途径而不是目的，是一个在日式游戏里带着一点美洲特色的元素，是一辆给你卸下一箩筐科幻故事的货车。游戏的受众依然是技术宅。VA-11 Hall-A 给你讲的是人们生活中的软弱与温情，没有革命者要去推翻那个委内瑞拉，如果有，也不会是我们。

但这并不能阻止我们思考这个社会。

两个制作者所心心念念的中国与日本，与他俩实际生活的南美在地球上几乎脚对脚，但这个游戏出乎意料地适合东方的痛点。当下，细微故事被认为是感性、女性化、软弱的集成，人们最关心的是大历史，所谓时代潮流、风口、成功主义、科学技术，是事业成功的必经之路。如果在我们的大城市讲一个科幻故事，那将是跨越几百年，关乎文明存亡，以严谨的理论出发三者必居其一的故事，很多人相信这才是窥见未来的途径。就我而言，我比较厌倦这种叙述，但也不全喜欢日式科幻那种过于细腻的情感。事实上，尽管在可见的未来，颠覆性、技术化与男性社会性别仍然将是权力促使社会资源集中的地方，但无力的、愚笨的、没什么记录必要的普通人却是社会的主流，是历史最大的有机组成部分。他们受技术影响，是技术最终的受众，但他们不一定负责核心技术本身，他们是普通的现代科技催生的产业的从业者。未来世界的模样与金字塔顶端日常风云变幻其实关系不大，我相信以后的世界和以前相比不会有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变。

唯一的改变就是新技术带来的新奇。今日小众的审美以后依然小众，但占据越来越多的分量。VA-11 Hall-A 这个充满宅臭味与男性向黄色文字的小游戏的受众依然不大，但若把里面的东西提炼出来，它至少代表了一种可能。它看似未来主义，实则是怀旧的；它试图将某一侧面的讲述加入到宏大叙事中去；它依然使用文字游戏最擅长的小故事触动人们内心的情感，但加入了赛博世界的背景，仿佛制造时加入了最意外的那个佐料，最终酿成了一杯好酒。

Glitch City 最终会如何呢？这个答案并不是这里能够透露的，但是众所周知，一个底层不幸福的世界只会在深渊越陷越深。也许一次次贷危机那样的金融风暴会毁了城市的秩序，除去高昂的生活资料价格，风险也会被转移到普通人身上。也许真有革命会摧毁一切，但不见得是件好事。但就我观察，在这个社会里，无论怎样的人都会找到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我记得第一次打开游戏进入初始界面，VA-11 Hall-A 会提醒你，“请备好零食和饮料，躺在舒适的沙发上，好好享受这款轻松惬意的游戏。”逃避压力乃是人之常情，“调制饮料，改变人生”，这是主角的话，当你关闭 Steam 时，大概也会如此相信吧。

题外话

现在呆在这座被称为赛博朋克圣地的城市，也会受一点氛围的感染，这的确是个独一无二的地方。想起我小时候住在外婆家时，每晚能看到离火车站不远的外婆家窗户外，一座高楼顶上红色的霓虹大字：紫荆花大酒店，鲜红的光芒会直接照进卧室，影响我每晚的睡眠。这也带给我对城市化最初的理解：每个人都恨这里，但绝对不会选择离开。由巨型城市主导的生活方式也许在我们这一代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