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手残游戏设计师眼中的《旷野之息》（上）：真实的自由

引言

通关《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The Legend of Zelda: Breath of the Wild，以下简称《旷野之息》）后，不得不感叹任天堂在游戏设计上的优雅与精巧，现在距续作《塞尔达传说：王国之泪》发售已不到一个月，是时候为《旷野之息》写一篇文章了。

在部分媒体笔下，《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被称为游戏史上最伟大的游戏（在笔者眼中，游戏史上最伟大的游戏毫无疑问是《俄罗斯方块》 [Tetris]）。虽然笔者认为可能有些过誉，但作为限定主机游戏，其总销量已接近 3000 万份，绝对是一项可以载入史册的成就。

值得一提的是，截至目前，Nintendo Switch 的售出量已超过 1.2 亿台，而《旷野之息》在 Switch 游戏销量榜上排名第 4，差不多四分之一的 Switch 玩家游玩过本作。排名前三的游戏，依次分别是《马里奥赛车 8 豪华版》（Mario Kart 8 Deluxe）、《动物森友会：新视野》（Animal Crossing: New Horizons）和《任天堂明星大乱斗终极版》（Super Smash Bros. Ultimate）。

对这样一款杰作进行全面且客观的评价显然有些不自量力，本文仅提供两个切面：自由与情感。

（下文默认读者已通关《旷野之息》，含大量剧透，请谨慎阅读。）

真实的自由

何谓“自由”？

这可能是政治学中最重要的议题，但此处无需学术讨论，只是单纯地引用《人权宣言》对自由的字面表述，即有权做一切无害于他人的任何事情。

仔细想来，《旷野之息》确实做到了这一点——每座山都可以攀爬、每片水都可以嬉戏、每个神庙都可以进入、每位 NPC 都可以对话，甚至每个任务都有不止一种完成方式。

根据《旷野之息》制作人藤林秀麿（ Hidemaro Fujibayashi）的 GDC 演讲，之所以能做到这样的自由度，是因为在游戏设计之初就全面、彻底地禁止了以下三项设计：

无法翻越之墙壁（Impassible Walls）
预定顺序之事件（Predetermined Sequence of Events）
预先安排之体验（Predetermined Experience）

既然去除了“无法翻越之墙壁”“预定顺序之事件”和“预先安排之体验”，那么如何建立合适的难度曲线，实现游戏中不可或缺的 Level-Up 机制便成为难题。然而《旷野之息》交出了优雅的答卷：

首先，利用“草蛇灰线”式的新手教学，一角一角地掀起海拉鲁的面纱；然后，在微观上，通过红月的阴晴圆缺控制怪物刷新，随着林克的变强而变强；宏观上，通过关键信息引导使玩家对自己的处境和关键目标有所判断，从而拾级而上，制定属于自己的难度曲线；最终，所有系统有机结合在一起，使玩家可以各取所需，或者按照制作团队在 GDC 演讲中的说法——实现乘法游戏体验（Multiplicative Gameplay）。

草蛇灰线

《旷野之息》的新手教学非常值得一提，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游戏的草蛇灰线。

上述严格到近乎苛刻的“三重禁令”和广袤游戏世界的复杂操作其实有着天然的结构上的矛盾，而《旷野之息》处理这种矛盾的方式，是将新手教学分为“必要的”和“可选的”。

所谓必要的，即在初始台地学到的——四座初始神庙对应的炸弹、磁铁、时间静止、制冰，（准）岳父教给林克的狩猎与烹饪，以及最后赠予林克的滑翔伞，总共七种技能。换句话说，不具备这些，很难在海拉鲁生存。

所谓可选的，是指被巧妙隐藏在任务中的新手教学，每个任务对应着特定技能。同样可以说，学会这些技能，能够在海拉鲁更好地生活。而在初始台地之外，没有完成任务、解锁技能的顺序关联，故对玩家而言，无论孰前孰后，都是件轻松、愉悦、有成就感的事。

此类技能与对应的“可选教学任务”数量众多，仅举数例：

跳水 / 迷你挑战：陶醉在跳水中的男人
抓马 / 迷你挑战：捕捉野生马匹
料理 / 迷你挑战：珂珂娜的厨房 1/2/3/4（详情见下篇）
武器的来源与种类 / 迷你挑战：年轻的武器迷（详情见下篇）
八爪鱼气球的使用 / 迷你挑战：飘起来吧！气球！
战斗 / 卡卡利科村边的塔罗 · 尼席神庙（塔罗 · 尼席的教导）

阴晴圆缺

按照《旷野之息》技术经理堂田卓宏（Takuhiro Dohta）在 GDC 演讲中的分享，在设计之初，本作的主类别仍被归为动作游戏。然而，动作类开放世界游戏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刷新机制既要润物无声，又要使玩家有所感知。

地下城可以用层数控制怪物的强度，MMORPG 可以用玩家等级来限制可探索的区域，开放世界动作类游戏用什么机制合适呢？

答案其实我们早已知道，《旷野之息》选择了优雅的“红月”。

一方面，红月周期性更新了怪物的强度，使其和林克的强度匹配，并且更关键的是，玩家能清晰感知到这件事情。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标志性机制，红月也可以给游戏带来某些独特的乐趣，比如著名的红月之夜脱光光，即“神庙挑战：红月之夜”。

在游玩《旷野之息》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如果打败盖侬，救出公主，游戏该如何往下进行？作为玩家的我，仍然想继续探索海拉鲁；作为游戏设计师的我，深知红月作为游戏中最核心的刷新机制无法被去除。显见得，这二者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老任给的答案是，救出塞尔达后，你会被赶出海拉鲁，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也带来了玩家中最经典的 Meme：在海拉鲁爬山、捉鱼、开矿、炸小猪猪（波克布林），除了救公主什么都干。

不过，当你重回海拉鲁时，老任贴心地在冒险笔记页面增加了任务计数器——在通关前不给玩家压力，在通关后给玩家指出方向。

拾级而上

《旷野之息》是自由的，然而就像登山一样，哪怕再自由的徒手攀岩（Free Solo Climbing）也有公认的通用线路。整个游戏以精力+心心（即神庙的完成数量）作为进度条，清晰而明确。

依据上述进度条，笔者将游戏划分为前、中、后期。

1. 前期

关键词：信息

主角：希卡塔

十五座希卡塔，就是十五座标记着探索进度的灯塔，更准确的说，未激活的希卡塔标记着林克尚未踏足的土地。高耸入云的希卡塔是前期关于“信息”的、一目了然的指示。

当然，在《旷野之息》中，永远不要形成思维定势，否则会陷入制作组挖的各种各样的坑。比如格鲁德之塔，嵌在山壁里，很难从远处看到，解锁时甚至也不需要爬塔，直接从山上滑翔至塔顶即可。

2. 中期

关键词：力量

主角：四神兽

某种程度上，四神兽才是《旷野之息》的主角。在游戏设定集《大师之书》中，四神兽相关内容占据了最多的篇幅，甚至超过林克。

包括但不限于作为任务发布关键枢纽的英帕，游戏中有许多 NPC 提醒玩家该去找神兽中的盖侬寻仇了，更绝妙的是，天气甚至也成为任务提示的有机组成部分。

想要攀爬卓拉领地的湿滑岩壁，请先去整治水神兽，阻止淅淅沥沥的细雨；
想要飞越利特村的鸟人高塔，请先去整治风神兽，阻止咆哮嘶吼的龙卷；
想要平息鼓隆城的滚滚落石，请先去整治火神兽，阻止岩浆中心的引擎；
想要穿行格鲁德炙热的沙漠，请先去整治雷神兽，阻止狂沙漫卷的雷暴。

或许，套用日系 ACG 另一名片《新世纪福音战士》（EVA）的概念，神兽可以称为“林克补完计划”。然而真正的强者，不需要补完。

《旷野之息》速通视频/视频：B 站搬运，BV17V411j7Pq

3. 后期

关键词：自由

主角：海拉鲁

此时，林克已经足以与城堡里的盖侬一战，甚至可以相对轻松地击败它。在许多类似作品中，接下来非常容易进入垃圾时间。然而对《旷野之息》来说，游戏才真正开始。

完成自己给自己制定的小任务吧：

收集材料将某套装升到顶级？
找到全部九百个克洛格？
或者什么也不干，骑着大师摩托绕海拉鲁逛一圈？

海拉鲁大陆没有正事，丰俭由己，请君自便。

各取所需

当下，各平台及玩家对游戏的分类相当繁复，这里仅以 Steam 后台的 Genres 为例，总共 11 个类别，如图所示。

除去完全不属于游戏内容类型的 Free to Play；Massively Multiplayer 和 Indie。对其他所有类型的玩家，《旷野之息》都提供了独特的体验：

对于 Action 玩家，可以花式吊打莱尼尔（半人马）；
对于 Adventure 玩家，有整个海拉鲁可供探索；
对于 Casual 玩家，可以闲游浪荡，看庭前花开花落，实在闲得无聊，甚至可以看看朝霞日落（然而基奥- 达夫纳神庙只能这么解锁！）；
对于 Racing 玩家，除了马具收集，还有马术障碍赛和骑射演武供挑战；
对于 RPG 玩家，有百年前林克、公主与四英杰地过往供你探寻与追忆；
对 Simulation 玩家，在拟真的天气系统下，甚至能将自然作为武器，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用雷劈死你」
对于 Sports 玩家：喜欢攀岩的有“神庙挑战：鼓隆的毅力崖”；喜欢跳水的有“迷你挑战：陶醉在跳水中的男人”；喜欢飞行的有“乘风训练”和“鸟人挑战”，等等......
对于 Strategy 玩家，小到战术上如何处理一群波克布林，大到战略上如何通关，都是有趣的抉择。